〈獅子吼月刊〉

─ 代創刊詞 ─
暮笳


「獅子吼」由火車攜過一二千里地的山川平原,交付給我,讓我來做個催生的保姆。
兩三月前,主辦人道安法師從桂林來信說:
「暮笳,在敵騎渡不過湘水的目前,南岳山上的溪聲山色,給秋光煊染得夠你陶醉了!可是時代不允許我們再做桃源之民,祖國在腥風血雨裏,袱著憔悴沉痛地向我們呼喚,要我們在動盪的大時代下,來個驚心動魄的場面,我們這些龍華會上同稱海會的一群,該爭點兒氣吧,不要給人做酒餘茶後的呻吟材料,說是「千年醉獅呼不起」!

獅子吼月刊是廣西省佛教會發起創辦的一個佛教雜誌,他天生成不是個都市公子,受不慣都市的烟火,卻要搭湘桂鐵路的火車,越過千山萬水,同著千千萬萬的善男信女,朝拜到南方的聖山之下,就請你做個保姆吧,借名山佛地的功德水,洗洗他的萬斛俗塵,在你的培植下,使他漸漸兒長出一副俊秀的臉子,同時也不缺乏一份應有的內在美──一個聖潔的靈魂,憑我們過去的交誼,你接受了吧」?

接到信,在秋蟲鳴壁夜闌人靜的燈下,我讀過一遍又是一遍,沒遮攔的情感,使我對道安法師這個十分厚重的期望,毫無猶豫地應允了。何況那個終於會來的輝煌的遠景,帶了十足的誘惑在我的面前顯耀著,除了全盤接受,我還敢來半個「否」字嗎?


辛苦了綠衣使者,往返替我們遞書信,編輯獅子吼月刊的條件是大致商妥了。關於內容方面,著重用歷史的眼光,對全部教理,作有系統的整理,順應時代主潮,重新建立一套新佛教運動的基本理論。同時,更針對敵偽的荒謬宣傳,盡量發揮佛教的反侵略思想,從佛教崗位上,來鞏固抗日民族戰線,支持長抗戰。關於技術方面,注意緊湊精警,使每一頁紙面,都潑辣生動的反映著客觀現實的行程,使「獅子吼」成為一支有力的宣揚佛教文化的筆部隊,深入到祖國的廣大原野。

經過多少次的書信往還,由社董會交給了我這樣地一個任務,藉著白紙鉛字,我又將這個任務傳達給遠遠近近的作者讀者,希望在作者讀者的共同培植之下,來個熱鬧點的場面,在烽火連天的祖國的前衛哨上,也印上我們佛門弟子的足跡!


目前整個世界,都進入了革命與戰爭的新週期,一面是帝國主義的內部矛盾,發展到了最高潮,尖銳地起著分化和對立,用著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想來重新分割世界。一面是被損害被侮辱的民族,以及廣大的革命大眾,起來要求自由解放。掀起了空前的革命怒潮,向帝國主義的砲口,報以堅決沉毅的反掃射。全人類都捲入了暴風雨的恐怖中,有勇氣面向著曙光的人們,都站在時代的最前線,預備為最大多數人能夠享受充足的陽光,而付給應付的代價,一點沒有吝惜。而臨陣退縮的時代弱者,郤終於做了牆角草,一生一世地在陰暗中度著悲慘的歲月。這完全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嶄新的事實,是歷史上任何時代所沒有的一篇血腥的史詩。面對著這樣嶄新的事實,我們佛門弟子該怎樣對付?作為佛教徒的一份子,我一點不遲疑的回答:針對無佛心也無人性的瘋狂侵略,展開我們佛教本位的莊嚴而神聖的佛事!我想連感覺最遲鈍而頂蹩腳的佛教徒在內,也不反對我這個回答吧。因為我知道只要和佛門有點緣分的人,都懂得「以菩提為因,以大悲為根本,以方便善巧為究竟」這幾句遺訓的意義的。

佛教思想深入民間的深厚勢力,是頗驚人的,有了這麼廣大的社會基礎,能夠充分發揮佛教思想的積極的因素,揚棄以訛傳訛的封建迷信色彩,而爭取佛教的正統,從佛教立場上來展開對敵的宣傳戰、文化戰,無疑地,這是支持全面抗戰的一個有生力量,同時也就是人類澈底解放的信號,這是任誰都不會否認的吧?


時代的轉變,歷史的實踐,向我們提出了許多嶄新的問題,嶄新的任務,今天的樹大法幢作大佛事,不再是向深山大澤,朝出看雲暮出聽泉地雲水參學,訪師問道;不再是關在山門內單純地念念經拜拜佛修修觀,自然這些仍是每一個佛教徒的必修課程。不過處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今天,除了這些古老的課程,我們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佛事。隨著時代的向前躍進和突變,今天的化導機感與境界,完全變樣了。時代要求我們得暫時地告別深山大澤,向著有廣大群眾的大地方湧去,湧向農村,湧向工場,湧向兵營,湧向交通站,湧向一切在戰爭中受苦的群眾中去,以清涼的佛法去淨洗人間的熱惱!

我們要不壞世法來談佛法,我們要不住生死不住涅槃來談佛法,我們應當確遵佛的遺訓,認定有一眾生沒有度出苦海,即法身還有一分沒有圓滿,這樣,才能夠出入天堂地獄人間,都毫無滯礙。天堂是道場,人間是道場,地獄更是道場!芒鞋到處,都可以施展身手,大作其空花水月佛事。總結起來,今天我們的口號是:服務即弘法,廣大民間是道場!在這一口號下,我們便有了許多可以做而沒有做的佛事:
(一)
發動和健全各地的佛教領導機構,漸漸發展成為堅強的全國性的領導機構。
(二)
採取通訊方式,組織呼應靈活的通訊網,使各地工作單位,互相配合,互相照應,而取得在工作上經常的指導和聯絡。
(三)
加緊集體自我教育,從服務中訓練幹部。
(四)
組織戰時服務團隊,遍佈於淪陷區、戰地,以及大後方。
(五)
充實和調整現有的佛教雜誌,使成為真能順應時代主潮負荷如來家業的弘法機關雜誌,而樹立佛教的文化堡壘。
(六)
在最高領導機構的支配下,開展有系統有計劃的佛事──如祈禱法會,向民間宣傳反侵略思想,以及響應政府一切號召等……
(七)
建設西竺那爛陀寺那樣大規模的修學道場,以為樹立新僧制的張本,逐漸發展,使全國的每個寺院,都是一個學術研究而兼修道的團體,每一個僧伽,都是一個文化傳播者。
(八)
對新佛教運動的現階段,在理論與實踐上,來一個全面檢閱,和重新估計,發動一場廣大而熱烈的論戰,務必求得一個適當而可以推行無阻的結論。


談到佛法,似乎有點驚世駭俗,老氏說的很好:「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老子之道如此,何況靜寂圓明不落言詮的唯一佛乘,無怪要使中智以下的人目瞪口呆,撫掌大笑而不顧了。徑路絕而風雲通,山窮水盡又見柳暗花明,這是每一個在經書前面流過大汗的佛弟子所領會得到的。所以佛從大悲心海裏流露出來的三藏十二分教,完全為的遮遣執情,都是避開正面,而從反面旁面來談空談有談大談小,這樣委婉曲折地來顯露那個真實圓滿成就的真理,使宇宙人生的真際,恰如其量地和盤托出,所以研究佛學,正面是沒有路的,這是研究佛學的一個共同的前提。在這個前提底下,我們想使「獅子吼」成為一個趣味廣泛的園地,學術的範疇,不怕思惟研究,愈思惟研究,愈能接近真理,愈能使組織完整而有系統,所以「獅子吼」的篇幅是錯綜交織的容納著一切,成為一個綜合趣味的佛學雜誌。這裏可以談關中之空,也可以談慈恩之有;可以談匡廬之淨,也可以談曹溪之禪,南山之律。佛法不離世法,在佛投射的巨影下,可以談談哲理,也可以談談科學;可以莎士但丁,也可以卡爾伊里奇。總之,這是一塊文化呼吸最自由的園地。他是一座矗立在烽火中弦歌不輟的學院,也是一個塞外霜晨發人深省的號角,一切沒有行幫關係袍澤關係的朋友,請提起你的筆桿來吧,這兒可以任你盡量的大逞筆鋒。在這個大火燎原的時代,我相信除了絕對少數的時代垃圾外,大夥兒都是我們的朋友,而且是很夠格的朋友!


提到新佛教運動,我們第一個便要想到太虛大師,他這幾十年中鐵鞋踏穿,給新佛教運動奠下了相當的基礎。他自己說:「對於教理作了佛法導論,又批評了教育、哲學、進化論、一神教、周易、墨子、荀子等,成為「從佛教中心以采擇古今東西學術文化而順應現代思想的新佛教。」對於僧制寺產作了整理僧伽制度論,成為「中國漢族的佛教本位而適合時代需要的新佛教」,他的革命名聲隨著時日被廣大的傳開,至今在舊僧新僧隊裏還保留著相當大的影響。其次便要想到歐陽竟無居士,今天而找得出幾本校勘精確可以傳佈的佛書,不能不感謝此老數十年如一日地足不窺園,而且在浮囂淺薄的學風影響之下,具有東方學者的風味,屹立中流而金剛不搖的,環顧宇內,此老不能不說是碩果僅存,新佛教運動應當以批判眼光,來接受先進諸賢已有的努力,繼承先進諸賢優良的傳統。在目前,民族革命展開了新佛教運動,新佛教運動也推進了民族革命,這是歷史行程的必然發展,我們應當把握了這一正確的傾向,從現實的人間,求得全民族以至全人類的澈底解放,使沙界眾生走向圓滿相續自在的真理之域!因此,在我們的肩上,沉重的背上了兩個卍字,一個是繼續佛的慧命,一個是拯救在受難中的祖國以至全人類!

有人說,向太平洋的波心投下一石,可以翻動太平洋全體。這不是理論,而是事實。同樣的,我們願借重「獅子吼」的菲薄篇幅,向波瀾壯闊的抗戰洪流裏,也來投下一石吧,希望浪花四濺的波光中,顯現出來的是新佛教運動的全景,光輝燦爛的全景!我們十分熱忱的期待著!

九月十二日完稿於南嶽祝聖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