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中座談】

 培植青年的心

暮笳

  眼前這個時代,真是波瀾壯闊活潑多采的,是歷史上任何時代所不能比擬的,可是扮著時代主角的青年,尤其是遭遇雙重苦難(為佛法被歪曲地傳佈民間而受難,為祖國的空前外禍而受難)的佛教青年,竟有許多在抗戰逼近勝利的今日,卻一天天消沉起來,甚至有點萎靡麻痺懈倦散漫,一切世紀末的病態,都開始在青年身上蠕動,自然一個參加在偉大的解放事業中的青年,除了熱烈興奮以外,也多少需要一點冷靜和沉著,來節制情感的氾濫,使情感用在更合理的方面。但需要的是冷靜是沉著,卻不是妨害事業的消沉,這中間的距離,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誠然,這種使人痛心的不應有的現像,也斷不是偶然的,一切存在的東西,都是有前因後果的,換一句話,就是有它存在的根據的。這裏,我們要問處在這樣劃時代的多變多采的偉大時期,作為主角的青年,他的生活應該多麼熱烈興奮而有意義,為什麼會走向消沉的路上去?我們的答覆是肯定而又簡單的,是因為歷史的現階段給與青年太多的煩悶,我們要解決這一代青年內心的煩悶,只有從歷史發展的必然行程來加以細心的考察。

  今日的中國社會已發展到了一個歷史的交叉點,舊的傳統,正在加速地崩潰,新的紀元,還沒有完全出現。不管是精神上或物質上的任何方面,都在起著激劇的變化,一切新的政治、經濟、道德、文化教育,都正在胎動中,還沒有達到成熟的階段。因此,這一代青年夠苦惱了。面前的歧途是這樣的多,立足在這新舊交替的時代急流中,究竟是向南向北向東向西?指示出路的南針既沒有看到,高瞻遠矚融貫東西學術的導師又望而未見,因而不得不重演歷史上的悲劇,像楊朱那樣望歧途而痛哭了!於是我們的預言家把握著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以青年為投機取巧的資本,又在對未來時代作出種種的推測,各種各樣的預言又風起雲湧。像彈雨一般向青年們迷惘的心頭射擊。他們像煞有介事的替西方文化思潮懷著無限的隱憂,而實際是想替玄學神學張目,他們拿佛法來作丸藥的糖衣,和其他宗教混為一談,很巧妙地帶點幽默的說:

  「現在西方思潮已走上紊亂的狀態了。西方人士對於西方文化根本起了懷疑,動搖了原有的信念,而談到東方文化的時候,他們都感覺得特殊的興趣,並對於東方文化表示同情。尤其是這次由西方文明引起的大戰,使他們對於西方文化起了更大的懷疑。因此,我敢斷定不久的將來,大約十年八年之後,西方文化思潮,必然有一個大轉變,換句話說,這時候必定有大規模的新的宗教運動出現。」

  這樣閃閃爍爍,還怕不夠打動青年,再補充地說明:
  「學術的混亂狀態,我可以用一句話來講:「分科」,這兩個字,就是所謂「科學」出毛病最多的就是它,也就是我所說「支離破碎」的現象。………西洋只有很多專家,沒有一個「通人」,因為在分科發達過盛時代,做個通人是不可能的事。………大概科學愈發達,對於宇宙起源的問題愈無法解答。相對論者曾說,以數學分析電子,至無可再分的地方,那裏是個什麼的小世界,幾長幾短?幾方幾圓?光線究竟何物?沒有辦法可以說明,因為這個問題沒有辦法可以解答,很多科學家無形中轉向玄學的途徑上走,也就是漸趨宗教之路。………英國Ebbinaton說     「宇宙非物質,非機器,是觀念。」這個觀念,就是打破物質世界的概念。就是科學家沒有辦法說明的極大極小的世界;我可以說:「這一觀念,就是所謂上帝,神的境界。」

  我們的預言家,真不愧是希特拉的高足,很巧妙地運用了閃電戰術,兩個字槍斃了科學,復活了玄學和神學,諸如此類無視時代歪曲現實的預言,像傷寒細菌一樣,在開始向青年迷惘的心頭輸送。一切古老的魂靈,都在想借屍還魂,他們企圖把歷史拉轉去,於是大鼓其如簧之舌,侃侃而談,儼然有「孽屋之下抵掌而談」的策士風味。由於這些不達時務的策士們,造成了思想極度混亂的迷霧,再加上新舊交替的青黃不接,民族內外危機的尚未突破,不良教育影響下知識的貧乏和低能,使得高燃內心之火的現代青年,更加夠煩悶了。由煩悶而消沉,而懈怠,而頹廢,因而產生了許多無法想像的慘痛。我們知道,青年時期的心理狀態,有時如盛夏時節的雷雨之前,風狂雨驟,電閃雷鳴;有時如三春佳日,不陰不晴,時雨時風,他們的呼吸,有時是微弱而且優雅,有時是激昂而且粗暴,這麼幼弱柔脆而善感心靈,怎禁得起許多的煩悶啊!

  可是策士們的舌枯唇焦,終於是徒然的時代車輪的不斷地向著未來輾進,策士們真是螳臂當車,他們的幻想終於經受不起現實的突擊而消失。客觀現實的行程,比什麼雄辯都有力,而且是劇毒無情的。從康梁輩的維新,而五四時代胡適輩的「實用主義」,而北伐時代的反帝反封建,而抗戰後的民主主義。歷史進展的各階段,都明示出沿著一定的線索而轉變的一系列的痕跡。不管蘇格拉底柏拉圖如何支配過西方幾個世紀,不管康德的哲學如何轟動過十九世紀中葉的歐洲人士,然而移植到中國來,都博不到回聲,得不到反響。這並不是中國人不關心舶來品,不容納外來思想。而是中國客觀現實的行程中,沒有這些文化思想存立的根振,其他一切為歷史進展所摒棄的文化思想,象泰戈爾,像杜里舒,都無不遭受同一命運,葬送在中國時代推移的革命浪花中。可是近一二十年來,德國有名的兩位社會運動家的思想,卻在中國的近代革命史上掃蕩一切,這是一個歷史的真實,是誰也無視不了歪曲不了的,這個思想的最初形成,便是經過黑格爾的唯心論和費爾巴哈的唯物論的合流,這又是一個歷史的真實,是誰也無視不了歪曲不了的!人類社會的進化,經過正反合的相續變化,從數變進到質變,而向更高級的階段發展,形成飛躍和突變,舊的一切都轉化為新階段的反對物,在新結的胎盤上仍然保存一部份適合新階段諸條件的故物。人類歷史的演進,就是沿著這個線索而向前推移,這用佛法觀點來看,也是完全對的,佛法是重實證的,一點也不玄虛,佛法不是哲學,不是玄學,尤其不是神學。佛法是在平實不過的,離開一切的執情,恰如其量地來顯現宇宙人生的真際。所以學佛就是日用尋常恰到好處的一樁人人喜見樂聞的唯一大事,在沒有證到無漏智以前,不妄談什麼神秘。佛法是要談空的,因為大地眾生的執色執心,所以要空盡一切色心諸情,連空的一念也要空去,打破時空的限制,而與天地同流,以求得精神的解脫,即所謂「了脫生死。」但是眾生的業感存在,山河大地人禽動植,依正儼然存在,所以佛的救世度生卻又是不空的,從不空來說,佛一點也不忽略現實,而且念念相續間,都是悲憐眾生的。在有為法的人間世。經過生住異的相續變化,而向更高級無限發展的過程中。佛時刻不忘記引渡眾生,跳出苦的領域,為求得人類社會的徹底解放,而企圖建設人間的幸福樂邦。所以空而不空,不空而空,隨說隨遮,隨遮隨說,等到執情盡去,籓籬盡撤,於是心光啟露,宇宙人生的真相,才如實如量的顯現出來。因此,依照佛的遺教來說,辯證法地解釋客觀現實的行程,是完全一致的。青年們,不要煩悶了!我們應當把握這個關鍵,來廓濟思想的迷霧,擊退時代的逆流!

  所以今日的中國社會,正是一個歷史的交叉點,東西兩大文化思想又將開始合流,彼此相摩相吸,而要在歷史的階段結奇葩放異采了!每一個青年,都應當引吭高歌,對於被揚棄了的舊的傳統,我們要借詩人歌德的話來唱:「一切存立的東西,都值得死滅!」對於新的紀元,我們要用思想家黑格爾的話來歌讚:「一切現實的東西,都是合理的;並且一切合理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在民族再生的新天地中,我們只有狂歡,而沒有半點愁傷。一切懷戀過去的感傷主義者,不但是骸骨迷戀,而且是窒息將來,在今日新人血液的氣流中,處處可以使用熱情,處處可以增強智力,處處可以發揮天才和能力,我們每一個青年的心田,都應該是天風海濤波瀾層疊的,而不是一個枯寂單調冷漠的死水池。年青的中國,年青的佛教,要求每個青年都有一顆健康的心,要求每個青年都能培植一顆健康的心?怎樣來培植這顆健康的心呢?我的答案是:

  第一、要將自己的人格和莊嚴而神聖的佛事結合在一起,要時刻不忘向佛學習,本師佛作,一切願作,要在莊嚴而神聖的佛事中,養成正確的人生觀和宇宙觀,換一句話,就是參加在現階段的解放事業中,把我們的全副身心交給那個光輝的事業。歷史上一切獻身事業的人,在革命的火燄前面,是要自己首先跳進去。所以佛經上說:「佛弟子有問佛者曰:『誰當下地獄?」佛曰:「佛當下地獄,不惟下地獄也,且當住地獄,不惟常住也,且常樂地獄,不惟常樂也,且莊嚴地獄」。到了入地獄而莊嚴地獄,這種救世熱情是如何的白熱化了,經過這樣大冶洪爐的陶冶,不僅對於真理有了實際的體驗,偉大而崇高的人格也就建築在這樣的基礎上。

  第二、要能沉著應變的忍受一切的內憂外逼。世界上精神最愉快而最崇高的,就是那些在肉體上受盡虐待的人。所謂真文明的產生地,就是從牢獄到刑場。一條抹布,層層疊疊的摺痕中,那裏面卻藏有一個值得萬人歌頌的偉大靈魂。

  第三、要有高度的時代警覺性,時刻注意違背歷史的倒行逆施,和一切反動思想的迷霧,不要讓有毒素的思想侵入我們的血液。

  第四、要有學以為己的襟懷,和為大法而沉潛的態度。惟其學以為已,所以能永遠不自滿足的要求進步;惟其為大法而沉潛,所以沉默地忍受一切精神肉體上的痛苦,拒絕一切外來的誘惑和試探。

  青年們,不要煩悶了!我們要昂首天外引吭高歌,迎接歷史的新紀元,迎接東西兩大文化思想的合流!
  今天一切懷古的幽情和愁傷,不可不死滅!
     五四時代的狂熱,今天,不可不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