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中座談】

寫給海那邊的兄弟

　　一夜淒緊的北風，刮來了漫大的雪花，寒夜的風嘯，使我十分想念起海那邊的日本兄弟，你們絕大多數都是佛門子弟，和中國有著血肉關聯的異國同道，在我們的中間，除開同文同種之外，還有著這一層同一信仰的分外親密的關係。整整三年多的中日戰爭，使得我們在精神上完全隔離了，彼此間顯得異常地疏闊。可是在這些年月裏，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了櫻花島的你們，撇開民族間積下的血債和仇恨(這是你們貴國那些趾高氣揚的少壯軍人一手造成的，和日本的人民大眾是無關的)不說，我們究竟還都是佛的子弟呀！ 

　　三年多的歲月，從密集的砲煙中，我隱隱聽得傳言：日本六千萬的人民大眾，在槍尖的逼迫下，一大批一大批的被驅逐到遼遠的中國，作為皇家的忠犬，而成了無定河邊的枯骨，深閏少婦的夢中人了。我又隱隱聽得傳言：許多白髮老母，因為戰爭奪去了她的兒子，而進了瘋人院，許多有著粗壯臂膀的中年夥子，從火綫上退下來，陡然變了殘廢，被運回故國的日本，而失去了家，失去了嬌妻愛子，在飄著荒烟的舊日庭院，冷清清的成了一條孤單的靈魂。許多樓頭思婦，因為丈夫遠征，生活失了依靠，被逼到了飢餓線上，甚至於度著悲慘的神女生涯。更有些新婚男女，今天結婚，明天卻被一紙突如其來的軍令，而揮淚話別，新郎一去不回，做了異域的新鬼，新婦從此成為孽海之花。……這些斷斷續續的傳言，使異國青年佛徒的我，每次聽了，都黯然不歡！每次都用潮濕的眼望著天外，為無辜的你們，默默地祈禱和平！

　　生命陷於朝不保夕的狀態，隨時都會被戰爭的巨靈掌奪去的危險，這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我十分驚異，何以為了替別人(你們貴國的少壯軍人)找昇官發財的機會而忠實到不顧惜生命，甚至背叛佛的意志去幹那種種滔天大惡，甘心作無間地獄門前的後補者。我想這是天底下最不聰明的呆子也不肯幹的，然而你們卻在威脅利誘下，不顧計一切地幹了。雖然，我很同情你們處境的黯淡，但是我卻非常婉惜你們的沒有勇氣面向著明天的光明！為什麼不遵照佛所指示的路，把槍桿掉轉來，給塗炭百萬生靈的少壯軍人，一陣痛快的反掃射！

　　這三年來，我常常見到國際間負重望的新聞雜誌，在他們的評論上往往這樣寫著：
　　「日本是一個把佛像裝在荷包裏，把佛殿佛龕做成小擺設盒子帶著走的國。

　　日本對世界佛教的宣傳，說中日的戰爭，是佛教反耶教的聖戰，而列舉中國政治軍事當局大多都是耶教徒為佐證，這就充份證明日本不擇手段的卑劣宣傳，一點不顧計最低限度的為人道德和立國尊嚴。

　　七七事變後，日本派遣許多佛教徒為軍事間諜，積極地在中國各大小重要都市活動，甚至命令妙齡尼姑遊說聖雄甘地，這種種污蔑佛教的行為，更說明了日本是一個帶軍事封建性的野蠻帝國。」

　　像上面那樣申張正義的國際輿論，我每次讀過之後，心裏真有說不出的苦痛，覺得佛法被人糟蹋到了這步田地，怎會啟人正信呢？從佛的大悲心海流出來的真理，又怎會昭明人寰？日本是接受佛說最普徧的國家，難道六千萬人裏面，竟找不出一個屹立中流的出世丈夫？佛弟子到底也要像個佛弟子呀，一個國家擁有這麼龐大數量的佛門子弟，一個個都成為法西軍人的幫兇，情願作槍尖下的出賣靈魂者，這還成什麼話呢？

　　只要和佛有點緣分的人，都知道佛的普渡眾生，至於「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是何等廣大的愛，何等崇高的心情，眼前全人類都捲入了戰爭的旋渦，特別是我們中日兩國，蒙受貴國少壯軍人的賜予，遭遇的悲慘，是任何歷史時期所沒有的。中國的人民大眾和日本的人民大眾，彼此都是兄弟，再加上同文同種同一信仰等等密切關係，中日兩國的人民大眾是分離不開的，佛更不容許我們兄弟間的互相殘殺，為什麼我們今天要在猛烈的砲火下相見，這只有你們貴國的少壯軍人最明白。

　　由於猛烈的密集的砲火的教訓，撥開了每一個中國人的眼睛，生死的問題環繞著我們，逼迫著我們，使我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不分黨派不分階層不分宗教的團結起來，今天中國的農人，為保衛自己的田莊而站起來了，中國的工人為保衛自己的工場而站起來了，中國的學生為保衛自己的課堂而站起來了，同樣的，中國的佛教徒為保衛自己的道場也不得不站起來了！中國有了這麼廣大而堅強的力量，即使抗戰一百年，也是打不完的。所以你們貴國的轉向文人武者小路實篤先生，在「人間雜話」中，將中國的抗戰，曾經作過一個這樣的比喻：
　　「杜思退益夫斯基，使人感動處，是一個無比的長距離賽跑的選手，以為他將斷氣了，將完了，他還是續下去。續下去，把調愈提愈高，實可驚駭。」(見去年十一月日本評論)意思就是說，中國的抗戰，愈以為完了的時候卻愈顯得精采，由於三年又七個月的戰爭過程，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一點，中日戰爭的必然趨勢，漸漸接近日本退却中國反攻的最後階段，使日本舉朝文武感覺驚駭而發出最後哀鳴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經過砲火的洗禮，使我們得到一個愚昧初啟覺悟：在戰爭進行中，中日兩國的人民大眾是沒有仇恨的，而且為著使日本崩潰的資本帝國主義一躍而為興旺的真正代表人民幸福的民主共和國家，為著解放半殖民地半封建地位的中國，中日兩國的人民大眾的敵對狀態是不應該有的，相反的，而且應當協同一致，互相配合的採取共同行動，達到推翻日本法西軍閥的統治秩序和體制，同時在日本法西統治解體中國抗戰勝利的第二天，我們更光榮地為全人類執行了一個重大使命，實現了三民主義的世界。卸除劊子手的武裝，化屠場為和平樂土，使世界上有井的地方都是祥風瑞日，聞不到一點血腥氣。這真是我佛乘願再來的莊嚴地獄，是每一個有著佛心人性的佛弟子所應該作的莊嚴而神聖的佛事！

　　櫻花島國是有歷史的佛教國，六千萬人民中間，不缺乏明眼照世熱血灑人的大心男兒，請在這個標幟下，隔著迢遙的海，我們來互相唱和吧！海那邊的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