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均

  抗戰差不多四年,成千成萬個頭顱所換來的代價,我以為比增高國際地位等等更寶貴,更重要的是:民族自信心的增強。有了民族自信心,才有中心文化;有了中心文化,政治才會上軌道;政治上了軌道,抗戰建國的大業才能完成,那末新佛教運動,又有什麼關係?不妨先從增強民族自信心說起。

  菲希德JGfichte說:忠愛祖國為全民爭自由是一種神聖的宗教生活,民族不是建築在經濟的或政治的基礎上,而是建築在道德與宗教的基礎上。這在賀自昭先生所謂學術空氣淺薄忘本的目前,或者會有人眨眨冷笑地報以一嗤,但是我們替菲希德先生找得出很多證據。

  研究英國史的學者告訴我們,克倫威爾Oliver Cro—所貢獻於英國的,不是一六二八年到一六五八年共和政府,而是在這個政府下面所採行的保護清教徒(Puritan)的政策,克氏自信是上帝命他領導英吉利民族,跑上新時代的「先知」,把英吉利民族造成世界上最優美的民族,乃是他的責任,聖經是他的法律,聖詩和聖史是他的精神基礎,在他的眼中,只有英國才算是真正新教的國家,他負著神的使命,應把新教宣傳於世界,所以不惜任何犧牲,征服了反對新教的愛爾蘭和西班牙,給英吉利民族以深刻而恆久的影響。

  威爾哈昂(Wildhagen)說英吉利民族的優越性是堅強、精勤、自治、團結和重紀律,都是清教之所養成,也就是英人用以統治全球四分之一的土地與人口的精神工具,所以英國人總以為英國的一切才是世界上最好的。有了這寶貴的民族自信心,誰也不能否認──尤其在希?拉不取跨海西征的最近──她還不會像法人希佛菲(Siglried)所推論期望的崩潰就在眼前,然而是克倫威爾之賜,新教之賜。

  日本地小人多,本身沒有文化,其能躋於強國之列,又居然膽敢侵略我擁有四萬五千萬人口的大中華民族,事實告訴我們不是偶然的。戴季陶說:歐洲和美國勢力的壓迫,只是成為日本動搖的原因,成為引起革命的原因(明治維新),而其革命所以能在短期內成功,則完全是歷史所養成的種種能力的表現,而決不是從外面輸入去的。所以日本人往往喜歡把「日本化」、「大和魂」幾個字放在腦筋裏不放棄。蔣百里也說:「日本人以為另有歐洲人所沒有的內在精神,所設大和魂這個東西。據我看來,Tjtz論美學,嘗說到忘我的界,這種容易導入於忘我境界的性格,怕就是大和魂的真諦,而這剎那間的異常境界,是從佛教禪宗裏所謂悟,所謂空而來的。」這種大和魂寄託在武士身上,就是所謂武士道,在日本歷史上,武士道精神之表現最光榮的要算鐮倉武士抵抗元世祖的跨海東征,而實養成於當時的「武家禪」,這在興禪護國論等書中,敍述得非常詳細,不能抹殺。其後一寧禪師奉了忽必烈的命令,東渡諭降,又引起了「公家禪」的繼起,規定武家禮法的三議一統,也是根據禪宗的百丈清規做的,日本的能夠立國,能夠強盛,可以說是完全由於政治情感與宗教思想的結合菲希德格言,我們還能忽視嗎?

  佛教慈悲平等的宗旨,犧牲向上的行為,和儒家的忠恕之道深相脗合,他流傳至全國又深入民間,中華民族的所以能夠屢仆屢起,巔然獨存,佛教實是一個決定的因素。我們只看明末清初那些忠臣義士如金堡、趙明揚、錢邦芑、方以智、熊開元、朱若極……等,為什麼失敗之後,一個個削髮出家,不????,就可想見。那末誰又能夠否認這次神聖抗戰內在原因,何嘗沒有佛教的動力呢?

  目前,固然佛教的哲學思想已被後起的宗教形式所掩,在民間和許地山所?僥倖心與氣?思想的迷信結著不解緣,在佛教界內也都是些定命論者與「信仰上胡亂崇拜」者,這對於民族性當然沒有好處,新佛教運動正想針對著這一個流弊,佛教「澈底做人」的信條而與以糾正,因為在「澈底做人」的信條下面,信彿的人,無論在精神方面、物質方面,只有依著真理的準繩,範圍自己,有一分苟且假借的企圖,有一樁不可以告人的曖昧,都不能算是佛的弟子,所以真正的佛教徒,氣象是軒昂磊落的,態度是坦白慈祥的,言論是明敏深刻的。他們不求依傍,不計利害,生活在天機活潑的真理之海裏,滿面孔是赤熱的真情,「但行好事,不問前程」,自然是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澈底破除迷信的實行者,我們如果再拿高僧傳,居士傳翻一翻,古往今來有幾個佛教大德不是頂天立地的硬漢?王安石說:「儒門淡薄,收拾不住英雄,孟子以後乃皆投入佛門。」新佛教運動與中華民族性的關係,或者也可以從他這一段話想像而得。

  在未談中心文化以前,我先要問什麼是文化的中心?也就是問文化從什麼地方產生的?現在有許多人都異口同聲的說:文化是物質的反映,我的回答是「唯唯否否」。假定文化真不過是物質的反映的話,那我們很不配來討論文化問題,因為有物質在負責。但是物質本身並沒有要我們這樣那樣做,要我們這樣那樣做的是人,人不就是經濟,不光是機械式的細胞,神經是活生生的整個的。有了人,才有所設社會國家,文化武化(不妨這麼說吧),所以文化的中心是人,人就是文化的中心。

  人既然是文化的中心,討論一般文化問題,當然要以人為出發,先決條件是:什麼是人?怎樣做人?打開一部文化史,可以數得出歷史上的許多問題、爭端,大都起於人的解釋與做人的方式之不同。──當然有的時候,尤其是混亂的時候,在表面上並不顯明。──儒家是專門討論這兩個問題的,研究中國哲學的學者,都一致承認儒家是人為主義者,注重倫理道德的實踐。佛教呢?也是從人生出發,釋迦牟尼的捨位出家,完全為的是想解除人生的苦痛而進求自在解脫,所以他的宇宙論也是拿人生問題做中心的。什麼業感緣起,什麼諸行無常,和孟子的萬物皆備於我,論語的逝者如斯,都可以溝通得起,佛教在中國流傳到一兩千年,始終與儒家並道而馳,照這樣看來,與其說是「極合中國人的嚐好」,還不如說因為與孔孟哲學基點相同之故,那末根據了人為文化中心的原則,儒佛兩家的思想,或者可以算中心文心的核心了吧!

  在西洋,粗樸的原子論者如泰勒士(Thales)、赫拉克里特(Heraclius)、德謨克里特(Domocritus)等開了哲學之端,繼起的才是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他們的哲學思想,恰巧也是從自然轉向到人生,所以經得住二千多年的推敲,而還有其不可磨滅的地方。

  誠然,極端注重了怎樣做人,會忘掉和自然界奮鬥因而使社會進化停頓,但也不是不可以補救。不過像狄澤修二(西洋哲學史東方哲學史的日本作者)的信口開河,任意抹殺,只是暴露了他那樣投降法西軍閥之無人性,根本夠不上談補救。要談補救,需要對於中心文化有認識。新佛教運動或者在此也可以少盡一點棉力。

  要使政治上軌道,黃旭初先生的幹部政策是非常正確的。孔子說:「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曾國藩說:「中興在於得人,除得人以外,無一事可恃。」所以又有人說:「幹部決定一切,先決條件則是怎樣決定幹部。

  怎樣決定幹部呢?以內心的改造為唯一途徑,否則法令機關,都可以變成作奸犯科的工具,政府真也不過是舞台而已。其實此次國難的近因,固然是日本軍閥的罪惡,講到遠因,則國人道德之墮落實以招致之。二三十年來,新的淺薄無聊,舊的烏烟瘴氣,整個民族道德,掃地無餘,直到現在社會那一面還只看到自私自利的伸張。國父的主張精神教育,總裁的提倡精神動員確是玉律金科,對症良藥。

  但是要精神振足,不是靠幾篇宣言、幾句口號可以收效的。豐子愷說:「世間相逢不知老的人畢竟大多,因此這些話(佛教人生無常的話)都成了空話。現在宗教的衰頽,其原因恐怕也在於此。現在缺乏慷慨的,忍者的,慈悲的,捨身的行為。」這話很對,所以新佛教運動對於改造道德,使幹部健全,政治上軌道,也有其實際的作用。至於管子的所謂:「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那是為大眾著想,我們也不否認。

  照上面講起來,新佛教運動對於增進民族自信心,對於中心文化,對於決定幹部使政治上軌道,都有其不能漠視的作用。可以說毫無問題,問題是在於怎樣使新佛教運動堅強起來。講到這裏,真叫我有點茫然!佛教界內積弊重重,一部份人還不以為非,還不想積極改進,幹部的決定,惟待僧青年們自家的奮鬥,而事實上是非常艱苦的。但不如此,又何必要佛教!僧青年們!我們是人類的鐘,堅強起來,向著抗戰建國的大道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