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真情之火

　　作為一個純正的革命青年的某甲，已經飽受了革命幻滅的悲哀，甚至想自殺，正在他那生命之燈快將熄滅的時候，却被兩把真情之火燃燒起來而得救了；第一把真情之火是佛的超越一切的達觀精神，第二把真情之火也是佛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結果，他因得救而奮起前進，繼續努力於完成他那像佛一樣拯救眾生的革命志願。下面所錄的也是他當時寫給友人信中的自述：

　　「恰巧在去年八月中，我親愛的二弟，已經於結婚後三日，就毅然離開了破落的家庭，辭別了甜蜜的伴侶，高吟著「重來奮鬥豈猖狂」的壯句，踏著我的足跡，乘長風破萬里浪，來飄泊江南了。雖然他身在南京，而他卻把他的心放在我的左右，時時拿出他超越一切的達觀精神，把我扶持著，安慰我，鼓勵我，臂助我，使我能夠掙扎，以奔向前途，不要讓這從千難萬苦中奪回來的生命，自己又半途付給心靈上的暴浪驚濤淹沒了去。不過弟弟雖竭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把我扶持，而終於未能把我超出了浪暴濤驚之心靈苦海，掙扎到今年桃花燦爛的二月間，一陣本在意中而又出乎意外的非常難抗的風聲暴雨，又突然的來臨，我以此不得不哀叫著「上帝呵，人生之矛，已剌著人生之盾，戀愛的痛苦，充滿了我的心身！」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候，我這筋疲力竭的一葉扁舟，已幾乎沒有掙扎的意志，我真想不再掙扎，而任自己永遠沉沒下去；然而，弟弟又來了，他從南京來到上海，抱著滿腔悲苦，含著滿眶熱淚，合十在我面前祈禱了。他向我凄吟著「入世維摩終苦惱，悲觀杜甫只徒然」的達觀句子，經過他徹夜的解說，婉轉的勸慰，才把我的苦惱，逐漸消除，使我又在沉淪之中，再勉強起來掙扎。但他還怕我傷痕易裂，難保不故態復萌。所以他於匆匆握別後的第一日，又復寄來一片淚痕寫成的長信，厲聲向我叱咤說：「革命者，無個人，愛情者，個人之事也」！呵，這一聲義正詞嚴的叱咤，果然把我從朦朧中驚醒起來，我那逐漸消去而仍有殘影留在心中的悲抑，竟被他這一句有力的話而完全消退了，從此，我心靈上的狂風暴雨，始得到雨霽風晴的時候。

　　自此以後，我的生活乃踏進第三時期，這時期可說是我前進的時期，我已經不是掙扎而是向前邁進了。我已不復為那無謂的苦惱所阻礙，不復為那徒然的悲痛所牽纏，而重新根據著我固有的信仰，抱著駱駝般的忍耐，持著剎那不懈的努力態度，腳踏實地的工作著。我已經把失去了的生命意義，追攫回來，重新踏上了我舊日的光榮的征途，繼續前進，而感到個體生命與全體生命融合一致的生存價值，我得到了慰安，得到了愉快，得到了固有的對於人類生活的莊嚴的希望。

　　「我的心境雖然已經如此恢復了風平浪靜天朗氣清的景象，已經恢復了對於革命的樂觀精神，我的生活也有了逐漸前進的趨向，但自和你抵掌痛談以後，我才得到一個確確實實的強有力的推進力，好像得到一陣神風似的，把我這一葉緩緩前進的孤舟，速度向前邁進。還記得：在一間黯淡的斗室中，坐著我們兩個人，冷落的秋風，在窗前颯颯的吹著，我們於痛快談論之餘，胸中都充滿了無限的感慨和悲憤，這時你擁著寒氈，從病塌上躍起，以無限凄涼而英勇的語調對我說：「朋友，我們將永久的流亡呵！」聽了這句話，我也感到同樣的凄涼，然而同時，卻在低頭沉默之中，得到了一個非常堅決的興奮！這一句含有非常確實而深遠意義的話，正是你的真情最強有力的圓滿的表現。是的，朋有，我們將永久的流亡，因為我們要永久的做一個革命者，要永久做一個真情的革命者，我們要能不怕永久的流亡，要能甘於流亡的永久，才能永久的做一個真情的革命者！我們絕對不能甘心於眼看著千千萬萬的勞苦同胞，個個都要永久的流亡，所以我們自身卻不能不永久流亡，做個真情的革命者，我們要在永久的流亡中，為了我們的民族，為了一切勞苦同胞，作永久的抗鬥。

　　朋友，我們要不怕而且要甘於永久的流亡，因為永久流亡的犧牲奮鬥精神，就是我們命之光輝，就是我們人生之至寶。我們生命的偉大意義，即因此永久流亡的精神而發揚，我們生命之崇高價值，即因此永久流亡的精神而充實。我們人類生活的美滿希望，即因此永久流亡的精神而實現，朋友，我們要保持我們這種永久流亡的精神，因為你所以能推動我者，在此，而我們所以能推動中華民族以及全世界的人類者，也就靠此。我們要互抱著永久流亡的精神，炯炯相照，讓我們的真情永久的互相感動，交流。朋友，我已經深切的感到你的真情了，「髮白倒無問題，冷了怎麼辦呢！」由於你這一句充滿著永久流亡情調的說話，我不但感到你的真情，而且已經獲得你的同情了，我是怎樣的欣慰呵！我在飽滿的欣慰中，只有沸騰著滿腔熱血，要和你在這冰天雪地的時代中，大踏著步，向前邁進；朋友，我是相信，陽春終會來臨的！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