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竹園

  「殘紅莫訝春容淡,
  曾作天香灑空壇。」
                                圓成上人   

     邇者偶違緘守,破戒為文;造作之病,貽譏大雅。乃巨贊法師,殷以越南佛事相問,屬稿於余,自慚鈍根,何堪承受?顧因緣宿締,脫解莫由;於是凡夫妄識竟落言詮,我佛慈悲,拈花微笑。

      余對佛法,妙諦未參;惟在越所居,適隣梵宇,紅魚清罄,早湛夢魂。先君棄養,在寺超薦;心印宛在,永刼難磨,寺名洪福,街亦因之,地原寺產,先君購受,壅塘奠基,(原為一小塘)結廬於此,然未及十稔,己溘然長逝;塵念未斷,哀如之何!  

     洪福梵天,原是越都佳境,濃雲珥雨,(濃山珥水,河內之勝),幾歷蒼桑。伽藍肅穆,寶剎依然,摩揣舊碑,略悟梗概。寺之建立,約在李「太祖」,(公蘊)定都昇龍(古之大羅,今之河內)之時(宋真宗大中祥符初年,公歷一零一零至一零二零年間),雕樑畫棟,翠輦峙幸;色相金身,眾生頂禮;誠南國之勝會也,迨黎「神宗」(維祺)陽和元年(明崇禎八年)寺燬於火,白象青獅,同化光焰。灰刼之餘,金身不壞,乃迎奉於附近之福林寺(在河內都美鐵橋橋頭)。至黎「熙宗」(維袷)正和年間(清康熙初年),由真融和尚,請旨重建,自是叢林烟嬝,蓮池光耀,繼炤續燈,香火不綴。

     真融和尚,俗名蔣廷科,本直縣,香艾社〈今北圻太平省;越南地方政治區域,省下為縣,縣下為總,總下有社〉人也,受戒於曹峒派南傳第一祖,通覺道南禪師,黎「熙宗」永治二年(康熙十六年建公歷一六七七),越廷突下驅僧令;飭諸僧徒,咸歸山林,不得混居朝市寺院,先是,黎「玄宗」〈維禑〉景治二年(康熙四年,公歷一六六五),有衣坡儒(即西班牙)國人,來越傳播天主教;僧徒聚集,言駁斥,羣情洶洶,不可終日,越廷恐識別故,因有是令, 真融隨侍祖師,得間作白:願向「皇都」,開??道。融師許進京,奉表「黎皇」遂弛驅僧之令。  ?乃化緣啟募,重建洪福伽藍;於黎正和十九年〈康熙三十七年,公歷一六九八年〉落成,  南天福地,光景不減從前,曹峒越宗,於此深奠基礎。

     洪福禪境,勝冠越都;曹峒南傳,益彰華彩。  我曹峒正宗,南傳衣缽,考之水月實錄,歷歷可指。  黎「神宗」(維祺)時(明永歷三年至清康熙初年間),山南道,御天縣(今北圻太平省,興仁縣),青潮總,有鄧甲者,家世業儒,弱冠領鄉荐。酷耽禪旨,乃發宏願,棄儒求佛,號水月和尚。  默參數載,以未得真髓,即非究竟。  乃於景治三在甲辰(康熙三年,公歷一六六四年),梯山踰嶺,來我中華,虔訪宗師,領受衣缽。  於翌春抵湖州之鳳凰山寺,詣仁五智禪師,切懇受戒;三上啟詞,未得參謁。師鑑其誠,許留清修;凡歷六載,禪旨精通;師遂棒喝,傳以正道,賜號通覺道南禪師;為曹峒正宗三十六代祖,亦南國曹峒宗之初祖也。  禪師南歸,名山勝境,參歷迨遍,並廣啟懺壇,弘揚佛法。  後卓錫於東潮縣〈屬北圻海陽省〉下龍之東山寺,因得弟子真融,傳授心訣。  於黎正和二十五年〈康熙四十三年,公歷一七○四年〉,示寂於下龍之衽陽山中。  弟子遵法荼毗,時在洪福寺落成後六年也。  

    通覺道南禪師圓寂後,二傳真融大慧禪師,住持洪福寺,即重建洪福伽藍之初祖也。  三傳慈山行,住洪福寺,旁出一支;四傳性燭道週,旁出一支;五傳海在智浹,旁出一支……。  今考洪福寺院中石榜所列,其住持本寺者已歷十二世代。  至若旁派流播,遍於三圻各地,未詳考焉。

   越南佛教,究始何時?  官書信史未詳前因,破簡零篇,或證後果。  越南位置,居中,印間,向以中,印交通之會,重要不亞西域。  大秦〈羅馬〉皇帝安敦,遣使來華,於漢桓帝延熹九年〈公歷一六六年〉,在交趾登陸,遵道北行,信而可徵。  故漢,晉,隋,唐,天竺高僧,中華佛徒,或來宣傳釋道,或往求真經,多歷交州。  眾僧殷集,佛化顯興,法事日盛,自在意內。  如吳赤烏四年〈公歷二四一年〉,康居僧康僧會隨父商於交州,後北往譯經於建業,吳五鳳二年或太平元年〈公歷二五五或二五六年〉所出之法華三昧經,乃交州所譯〈據伯希和之考證。〉南北朝屬大象二年〈公歷五八○年〉,天竺比丘尼多流女,卓錫龍編〈今河內〉古州鄉之法雲寺,譯出總持經一卷。  其法嗣,即仙遊寺之法賢禪師也。  唐憲宗元和十五年〈公歷八二○年〉,廣州無言通禪師,南來仙遊〈屬今北寧省〉扶董鄉之建初寺;其法嗣,即仙遊感誠禪師也。據義淨大唐求法高僧傳所載,越南高僧之西行求經者,大不乏人。  如運期法師,木叉提婆,窺冲法師〈梵名質喧囉提婆〉,慧琰法師等,均交州人;智行法師〈梵名般若提婆〉,大乘燈禪師〈梵名真訶夜那體地三波〉,則為愛州人,愛州者,今越南中圻之清化也。  至於口碑傳述,文獻不足徵者,如交趾在漢末獻帝時,贏僂〈今北甯省超類縣〉郡治,出度為僧者,已有五百餘人。  若然,則越南僧伽之起源,或較早於中土也。

     迨越南裂土自王,服藩修貢,自編國史,輯載較詳。  丁、李,陳、黎、均崇佛法,越都伽藍,不減洛陽。  丁初受封,即求佛典,宋太祖賜以三藏經全部。  黎景瑞初〈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復乞大藏經,亦如所請。  此後大乘小乘諸經,屢由中州輸入,慈雲慧雨,深澤炎邦,李「太祖」定都昇龍,於順天七年〈宋大中祥符九年,公歷一○一六〉,命京城內外,造寺奉佛;城內寺二,城外凡七,寺名不詳,洪福伽藍,疑在其中。  尋復建真教寺,歲時臨幸,行香祈佛,頂禮講經。  「太宗」〈李佛瑪〉造延祐寺於清寶村〈今河內之一柱寺〉;「聖宗」〈李日尊〉築報天塔,高十二層,發銅萬二千斤,鑄為洪鐘;「仁宗」〈李乾德〉定諸路〈李分國中為十二路〉寺為大,中,小名藍,給三寶田〈佛寶,無量度人:法寶,究竟三乘:僧寶,自在無為〉;「高宗」〈李龍幹〉,且以儒,道,釋三教試士中格賜出身;「惠宗」〈李旵〉開敝屣尊榮出家為真教寺僧。  佛化感人之深,帝王莫與易也。

     陳移李祚〈宋理宗寶慶元年,公歷一二二五年〉,對於佛教,仍虔奉不替。  「太宗」〈陳煚〉鑄大銅鐘,「聖宗」〈陳晃〉建普明寺,「英宗」〈陳烇〉頒釋教信條,「明宗」〈陳天明〉試金剛經;歷代均以崇佛為傳家心印。  仁宗〈陳昑〉既內禪,舍身安子山,日與僧人玄光,法螺,講求內典:號竹林頭陀,調御覺皇,真源上人;以「帝」為再世釋迦,法螺為迦葉,玄光為阿難,號竹林三祖。吳希尹為之傳,作竹林宗旨書。

     後黎代興〈明宣宗宣德三年,公歷一四二八年〉,水棠〈屬海陽省〉僧陳暠,自稱陳「太宗」玄孫,於黎洪順八年〈明正德十二年,公歷一五一七年〉,率僧萬餘,稱兵於瓊林寺,據水棠東潮諸縣。尋陷京城,改號天應;凡歷五年,敗走京北,不知所終。  越南僧侶,隱成社會中堅之力,管握兵符,早在藩封開始之時。  丁部領僭號稱帝〈宋太祖開寶元年,公歷九六八年〉,即以真僧流為匡越太師  陳「睿宗」〈曔〉攻略占城〈明洪武初年〉,亦率僧徒助戰。  風氣所薄良莠交混,佛號雖宜,屠刀未放。故張輔平定交趾〈明水樂五年,公歷一四○七年〉,即於每縣或二縣設一僧道司,攝理僧務,並命諸僧傳佛經于僧道司,是亦因勢利導,光揚佛化者也。

     現朝阮氏,略宣中,南二圻,提倡佛教,亦不遺餘力。  中圻〈現之安南保護國區〉乃古之林邑,占城;南圻〈現之交趾支那殖民地區〉則古之扶南,真臘;均以婆羅門為信仰之中心;自阮氏收為版圖,已為佛化所被。  紺宇梵宮,洞天福地,禪林之勝,不減北圻,〈古之交趾或安南,今之東京保護區〉。  順化南浦之波羅寺,聖靈佳境,馳譽南中。住持圓成上人,乃皇室貴胄〈越綏理王之孫〉,七歲出家;既邃佛學,復工詩文偶有傳誦膾灸人口。  如「五月賣松風,人間恐無價」;「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等句,均瀟灑出塵,清逸可喜。  其讀紅樓夢偶詩云:
         「夢醒金陵路已陳,
           癡心描寫欲翻新;
           要知世上原多幻,
           何必燈前苦認真工?
           槐石株花徒選事,
           虛凰假鳳更勞人;
           試將禪味參書味,
           我亦同棲弱草?。」
又詠落花云:
         「幾度騷人?醉看,
           東風昨夜不禁寒;
           千聲懶聽鶯啼樹。
           半徑空勞蝶繞紈;
           解語如何無語穩,
           離枝容易戀枝難;
           殘紅莫訝春容淡,
      曾作天香灑空壇。」

  幽情一縷,色相未空,大地沉淪,全非淨土。「殘紅草訝春容深,曾作天香灑空壇」,噫,菩薩心腸,我知之矣!余過順化,未及參禮,自恨草草,深慨緣慳!

     順化解岸大師,亦為越南當代名僧,去歲振錫河內佛教總會,弘道說法,悟迷感頑,並提倡設立佛教學校,獨具慧眼,深懷遠見,  所著僧伽基礎論,結語有云:

     「我國僧伽處於現代之惡劣環境,尚不自覺,實所痛心!………深望諸大德,早為覺察,極力宏揚;設書院,立僧校,大眾團結,宏德利生。圖謀挽救千年佛教之流傳,務便佛教昌明,光芒寶剎,傳佛心燈,常住於世:此渴望於諸尊者也!既號為佛子之僧伽,須盡此責,不可畏縮不前,有負出家之初心至為外人所譏議。」

  佛口婆心,意在言外。願諸善信,無界越華,發菩提心,作獅子吼,接引沉淪之幽魂,同登自由之彼岸;庶幾慈悲甘露,洒遍大千,一切有情,皆大歡喜。敬焚心香,阿彌陀佛!
                         中華民國三十年五月四日於桂林空襲警報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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