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自道安法師41年12月9日記
《道安法師遺集》第六冊,pp.987~990

和尚諱普度,彼岸其字也。湖南祁陽四靖鄉甘子山傅氏大族子。俗名達東,昆仲四人,和尚行末。生於前清光緒九年癸未歲,十一月十九日戍時(一八八三)。宗代業農,其父隆潤公,勤儉持家,積裕甲閭里。

和尚賦性穎悟,慈孝淳淑。母病三月之久,晝夜侍奉湯藥,未嘗合目,毫無倦色。父母特愛之。

嗜書,受業於私館七年,詩詞文史皆可觀,鄉人稱之。

年二十二,父為妻譚氏,二十六歲舉一子,次得二女。

和尚體弱,未能如諸兄力耕,除協助隆潤公管理帳務外,並任地方排難解紛鄉紳工作。

三十七歲喪偶,親友勸其續絃,和尚曰:「世間多節婦,吾願為寡公。」遂不再娶。

自後經商於滇、黔、蜀、桂、粵、贛、鄂各都市,以斯得遊歷名山大川,參觀勝景寺院,親近高僧,預聞佛法。購佛書多種。無論在家或旅行,朝晚必誦《心經》、《金剛經》以為常課。不供佛像,案頭唯燃香一支而已。每到一名剎,徘徊忘返,同輩輒笑之。和尚曰:「吾輩為蠅頭小利,不辭星月之勞,奔走天涯,縱有所獲,多以濟身家而造惡業,報在三塗,危險孰有甚於此者?曷求之有?釋迦牟尼佛棄帝皇之尊榮如蔽屣,吾輩染著塵勞,殊下劣不醒乃耳?」遂毅然棄鄉出家,時年四十四,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正月也。

和尚出家之日,其子錫鋆亦自願同其入山,和尚不加勸阻,親友輒多責難,不應携獨子出家而絕宗嗣也。和尚曉眾戚曰:「吾行矣,諸君毋為留難。錫鋆行動,出彼自願,非干吾事,諸君留則留之可矣。」姪婿陶明宗及表姐丈等責曰:「汝之子,汝不勸止之,反教吾儕留之,究何居心?」和尚曰:「此中有難言者,君等未諳佛法因果之理。吾曾讀善惡業報經載,一人口中常出蛆蟲,彼乃阻人出家善根所遭惡果者。以故吾不敢阻錫鋆出家者一;彼如不自動出家,吾強彼出家,日後壞其行,玷污佛門,咎及祖宗,則吾愆無可逭,故吾亦不敢勸彼出家者二。絕嗣之說,宥於儒家薄俗之見,吾無此念。且釋迦牟尼佛,唯一子亦令其出家。而釋迦迄今豎窮三千年,橫遍五大洲,聞其名,仰其德,瞻其遺容而歸依崇拜之者,六萬萬人以上。絕嗣云乎哉?」說畢,即握管於所有權狀上批之曰:「達東從今出家矣,所有動不動產,悉贈與達賢兄及其子孫永管業,吾子錫鋆,永不得有取回之權,此批。」蓋杜後患也。

和尚久慕「岐山僧常閉關,岐山虎常巡山。」仁瑞寺之道風,遂往投之。知客僧曰:「年荒歲歛,道糧不濟。」一宿。次投紫雲峯佛國寺,禮夙緣長老為師,並充典座(叢林主大眾齋食等雜役之事者)。歷九閱月,始受具於歸陽菩提寺海藏禪師。

和尚具畢,仍返佛國寺充副寺,親近常悟禪師習禪觀,精進修持,常坐不臥。晚禮佛至四更。繼任監院,公餘閱藏經,至法華授手,及禪林寶訓注釋者。吉祥禪師乃佛國寺之開山,師乃發大心,以復興佛國寺為己任。歷八年,由天王殿、大雄寶殿、方丈、禪堂、齋堂、庫房、法堂、祖堂、牧麟堂、塔院,十大座,次第完成。嵯峨梵宇,舊日侷促頹廢之氣,煥然一新,並改法門為十方制。栽杉十萬株,今已成林,高插雲際矣。

緇素仰其行,恭迎為各大寺主持,師不就。自後歷任花藥寺監院等職。嗣應本邑士紳之請,中興十里峯瑞霞寺、玉峯林、法華禪林、九蓮庵等,於佛教文獻之保存,不遺餘力。

民三十三年(一九四四),日寇南侵入湘、桂、祁邑受害尤烈,游擊隊蜂起,敵騎縱橫,社會紛亂,強凌弱,眾暴寡,殺人越貨,日有數宗。和尚為救鄉胞愛良民,出生入死於游擊之門,幾次幾乎遭槍斃(幸得蔣伏生將軍之拯救),弗顧也。

日寇投降後,民三十五年(一九四六)繼之以饑鐘,湘省糧荒嚴重。和尚罄售其所有,購米以賑鄉胞,並向其徒道安之弟子有力者呼籲捐款。邑中受惠慶甦生者凡有其人,至今猶有稱其德者。凡無衣食者,無論僧俗,必分其所有,其慈悲喜捨之心有如此者,真再來菩薩也。

民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大陸再度變色,其所管瑞霞寺,首先充公,即移錫玉峯林。邑中被爭之士紳地主等,皆蝟集附庇於和尚,共黨知之,盡趕之,並限和尚返俗家居住,自後不准住山寺。和尚知無所作為,函其在港血徒道安法師助其道糧。自民四十年元旦起,日課彌陀十萬聲,晚禮佛名一千拜,精進無間。

和尚精孫吳兵略,湘中宿將唐孟瀟部下周、劉二士仰之,曾欲羅之為謀士,和尚曰:「君等豈不知曹松『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成功萬骨枯!』悲痛後悔悟乎?彼後悔噬臍無及。吾當入山,毋以英雄韁鎖累我也。」其卓見有如斯者。此事鄉中知之者不尠。

嗚呼!人間何世?修羅遍地,荊棘塞途,生靈塗炭,人類正苦。仁慈教苦如和尚者,竟不幸已於民國四十一年(一九五二)十月十四日寅時捨濁世而西歸矣!

和尚世壽七十有一,法臘二十有七。同人等欽其德,略述其生平之遺行,以誌永思而勵末俗云耳。

  此狀略,尚有其嘉言遺行值得書者甚多。此傳乃老實敘述,全無謊言妄語,神通妖夢之事。其身世亦極平凡者,但其為環境所限,其成就止此而已。其六十歲送春詩云:「六十春光彈指遷,一回相送一悽然。君今歸去有來日,吾漸龍鐘絕少年。」其感悟如此。